— 请叫人家锤锤 —

【祖震|无鸾x沈炼】潜龙 四


无鸾见沈炼的伤口开始结痂,精神也好一些,便弃车换马,离了官道。他们走得很慢,但凡沈炼稍有倦色,无鸾就带他去休息,落脚的多是私家邸舍,如若经行村落,索性借宿农人家中。如此一来,兜兜转转好些时日,离洛阳还远得紧。

一日晚饭时候,沈炼说,郎君若有要事,还是莫要再耽搁。无鸾说,我不着急,捧着酒盏,把里头的浊酒细细端详了一番,恍然道,哦,你是怕叔叔等急了。沈炼一愣,碍于食肆里人来人往,只得连声否认。无鸾将那酒盏一搁,道,急什么,洛阳总要等你好全了才去得。他幼时多受母亲照料,与父兄乃至一众叔伯不同,悲欢不流于言行,喜怒不着于颜色,大多时候只是一派淡然,仿佛风云不扰,宠辱不惊。沈炼却知道,无鸾若真是高兴了,笑意会从嘴角悄然蔓延,眼睛亮若晨星,若眉头微皱,嘴唇紧绷,下颌与颈部的线条更加分明,应是动了气。但此时此刻,无鸾虽是不悦,眼中的暖意偏生无处遁形,说话虽冷,言辞之间却是十足的关切。

真心也好,假意也罢,磐石尚可转,何况沈炼本就不是磐石。

或许是灯火的缘故,沈炼面颊有些泛红,他这段日子脸上没多少血色,如此一来,倒是生动。无鸾见了,嘴角渐渐柔和,片刻之后,问他,我说过,我不是叔叔,你可明白。


又过了约莫一月,踏着余晖,他们总算临近洛阳。那天晚上他们住了驿馆,沐浴之后,并肩躺在床榻上,彼此的气息都携着暗香。今夜云遮雾掩,入户的月光也暗淡。无鸾阖了眼,却没有睡着。

沈炼叹了口气,说,其实临行之前,陛下并未予我任何嘱托。无鸾柔声说,我知道,叔叔待你很好,是我糟踏了他的用心。沈炼摇头,应是我糟蹋了陛下与王爷的用心。无鸾低沉一笑,你哪里知道我究竟如何用心。沈炼起初是沉默,尔后轻声问,我若说我知道,王爷可信。无鸾心头一震,犹豫了片刻,小心翼翼地说,你大概不记得我了。


无鸾十六岁那年,随父亲造访屯军太原的叔叔,入了军中,见一众军士正在比武,被围在中心的精瘦少年眼神锋锐,一开口,声音清冷,下一个轮到谁。一虬髯大汉拨开人群,粗声道,小儿,这就送你下去休息。大汉使的铁锤,此器宜于猛攻,招法不过十数,然而每手换势,不失神敏。少年起先不见动作,等着那大汉攻至眼前,脚下忽而一动,手腕先是一横,再是一翻,只见那大汉失了重心,被铁锤的劲力曳到地上,一回头,剑尖已稳稳指着后心。这时候,无鸾身边有人朗声道,我来。无鸾一看,原是自家兄长。无鸾注意到那少年先看了看兄长,又看了看负手立在一旁的叔叔,见叔叔点头,便施了礼,道,请将军赐教。

兄长信步上前,将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,才缓缓拔剑。长剑相交,声似龙吟,兄长身法稳健,少年则是轻灵,一如猛虎,一如惊鸿,狭路相逢,致胜须凭勇武,更须智谋。兄长生于行伍,长于沙场,多年来胜迹累累,武功过人,心气也高,无鸾料定兄长将要因此落败,不料最后却是少年把自己的喉咙送到兄长剑下。

兄长见胜负已定,自是开怀,性子来了,便要无鸾上去。他不喜欢柔弱内敛的继母,自然也不喜欢这个脸颊瘦削的弟弟,若不是无鸾幼年体弱,争不得军功,他的厌恶或许还会在添上几分。他知道父亲曾教无鸾学剑,不过是强健身体,却不知无鸾的母亲有一老婢,年轻时剑术冠绝秦地,为了避仇改名换姓混入宫掖,后来便陪着无鸾的母亲来到军营,老婢见无鸾根骨极好,就时常在夜里偷偷教他学剑,毕生所学,毫无保留。此时无鸾剑术已颇有成就,知道兄长有意作弄,便打定主意要还他一场难堪。谁知与那少年擦肩时,却听得极轻极快的一句,你能赢,但你要输。他心头一凛,恍如彻悟。

后来无鸾得了一把刀,刀身轻盈,寒光如电,他便托人把刀送给少年,不可告知何人所赠,只消记得此刀名为“雷音”。佛音说法,声如雷震。再后来,被废的兄长跪在父亲脚下涕泪纵横,无鸾冷眼看着,有一瞬间,眼中尽是悲悯。


沈炼说,不,我记得。无鸾以为自己听错,转向沈炼,问他,你说什么。沈炼也侧过身来,道,当日太原军中,王爷的剑术沛然古意,见之难忘。其实他这句话没能说完,因为无鸾的手已抓着他的手,嘴唇已覆上他的嘴唇。

沈炼有些惶惑,不知该不该伸出手去,安抚无鸾的颤抖肩膀。无鸾的颤抖细碎,却不可遏止,像是蛰伏太久的兽,随时可能撞破牢笼。无鸾含住他的下唇,舌尖不时掠过,湿漉漉的,若有似无。

这一路他们皆是同榻而眠,起初无鸾说是为了照料伤患,后来懒得另寻由头,自顾自把沈炼拉到身边,沈炼若同他说什么君臣有别,他拿话去堵,说我储君没做几天就失了格,至于你,既非军籍,也未入仕,算哪门子的臣。沈炼听了,也不再同他争什么尊卑有序,心想横竖只他二人,无鸾怎么高兴就怎么样罢。

很多次沈炼夜里惊醒,听得耳畔呼吸沉稳,觉着漫漫长夜也并非无边无际,心下安稳了,方可再次入梦。他晓得自己的私心,无鸾呢,大抵也知道。他很不能把这份私心挫骨扬灰,无鸾却像是在期待一场恣意妄为。

眼下沈炼也只能恣意妄为。他的衣服已经被褪去大半,无鸾的也没好到哪里去。这一次是真正的愤怒,无鸾把嘴唇换作牙齿,狠狠地咬了他的耳垂、喉结和锁骨,却又用手臂撑着身子,只让欲望与欲望隔着衣物摩挲。沈炼知道这是怕碰着自己的痛处,他向来不怕伤不怕痛甚至不十分怕死,但无鸾有顾忌,或许只对他一个人,平白生出这许多的顾忌。于是沈炼双手环着无鸾的背,好叫他同自己近一些,再近一些,最好是没了罅隙,再分不出你我。

在沈炼的印象里头,无鸾一直在极高极远的地方。太子册封那日,他站在人群末流,远远看着无鸾立在高台之上,辨不清面容,但见一举手一投足,应知是芝兰玉树;一年之后他随大军来到汴州城下,也是遥遥望着无鸾站在城头,不卑不亢,说,侄儿恭迎叔叔。无鸾眼中应是苍茫大地,或者四塞浮云,而他是生死之间微不足道的苟且。

现在他就在无鸾眼睛里,而无鸾在他身体里,他们喘息着、纠缠着向云霄之上飞升,却又流着汗、和着血往红尘深处坠落。



评论(2)
热度(56)

2015-09-01

5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