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 请叫人家锤锤 —

【祖震|无鸾x沈炼】潜龙 八




六月,殷隼回京,奏报睿王无鸾已由辽国国君兄长东丹王亲自接引入境,两名禁军军士随行护卫。圣人大喜,三日之后,携皇后宴饮百官。

那日酒过三巡,皇后说,陛下生辰,妾备了一出小戏,供君一笑。圣人遂命歌舞暂歇,百官见状,忙停了杯盏,凝神静候。待众人安静下来,但见一人拿鼓,一人持角,坐于台上,击鼓三声,又有两名伶人自门外纵身而入,很快到了大殿中央。一人内里白衣,外着红袍,戴白色面具,神色沮丧,一人着黑色劲装,戴同色面具,笑面森然。两人向着圣人皇后拜了一拜,忽而角声骤起,鼓点急促,红衣人四下奔走,甚是恍然,黑衣人追至近前,作势宽慰,尔后角声渐低,鼓点暂缓,红衣人姿态稍稍放松,黑衣人一手扶了他的胳膊,一手往袖子里摸出个镀金酒盏,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,红衣人一饮而尽。鼓声转急,红衣人摔了酒杯,双手按着喉咙颓然倒地,手足痉挛,身子一点一点蜷缩起来。鼓声一响而绝,他再也不动了,僵在地上,好似一张废弃的弯弓。

大殿之中无一人说话,良久,圣人道,梓童这出戏,确是有趣。那四名伶人已在台上颔首跪着,皇后斟了酒,嫣然一笑,呈到圣人面前。圣人接过酒杯,堂下有几人正要起身,他却已用袖子掩了,一饮而尽。朝臣皆是惊疑,不敢动作,只用余光相觑。皇后道,诸公多虑,妾久居深宫,不过任人鱼肉,哪里做得了刀俎。圣人一笑,梓童身在深宫,心却远得很。皇后道,深宫之中,妾本只求一隅容身,不料却偏偏有人要加害皇儿,做母亲的,岂能置之不理。圣人道,谋害闵儿之人业已伏罪,梓童怎会不知。皇后说,一介宫婢,何故加害,谁人指使,陛下怎会不知。圣人问她,梓童之意,是朕有意包庇么。皇后说,圣意难测。圣人面色转阴,闵儿尚在襁褓之中,做父亲的,岂能容他为人所害。皇后又斟了酒,道,陛下与先皇虽非血亲,毕竟做了数十年兄弟,一朝阋墙,先皇便叫伶人下毒加害,妾那日恰在殿外,若非悄声退走,今日怎能为陛下敬这一杯酒。圣人将那酒杯拂到地上,说,何必编排子虚乌有之事,朕不似皇兄,不好俳优,哪里认得什么伶人。皇后说,裴洪老将军曾是陛下麾下,后以谋大逆之名为先皇所诛,这伶人名为裴怀远,是其养子,弑君以报父仇,虽是不忠,却深谙孝悌孝,陛下不认得,倒也自然。圣人冷笑,梓童莫非感其孝心,佯作不知,悄声退走么。皇后说,此等逆贼,妾本应当即诛杀,无奈刚刚知晓怀了龙种,岂敢冒然挺身,尔后陛下登基,妾苦求尚药局隐瞒孕事,才保得母子性命,陛下容不得睿王,妾不敢多言,可闵儿乃是至亲骨血,妾便是拼死也要护他周全。皇后说到后来,音声哽咽。圣人面色更沉,厉声道,来人,皇后醉了,速速扶她下去休息。话音落定,宫婢却没有动作,近旁内侍低眉敛目,垂手而立。他又高声道,来人,来人。殿内侍卫森然肃立,铁面无情。


又是三日,北境快马来报,睿王及两名随侍于东丹王府自焚而死,东丹王以为羞辱,遂向辽皇请命,率十万大军南下,至信使来报之时,辽军已压过边境,直奔武州、儒州。殷隼临危受命,率洛阳半数守军北上,沿途会同各地皇室亲兵,以解边境之困。

出征前夜,殷隼领了懿旨,由两名禁军随同,去了大理寺狱。狱卒领着他们下到深牢,走了许久,直到手中的烛火成为唯一的光亮,终于停了下来。那狱卒开了铁门,便远远走开,一名军士守在门外,另一人随殷隼入内。

此处应是狱底,只从门缝里漏尽一点微光,内里阴冷逼仄,收押之人,自然是沈炼。殷隼走进去,但觉腐臭扑鼻,心头不由得一沉。早年在军中,豫王麾下的将士即便叫不上沈炼的名字,也都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,屡建奇功,深得主上信任,却始终不受封赏。殷隼曾共他出生入死,欣赏他的胆识韬略,更欣赏他的锋芒内敛。殷隼将烛火搁在地上,沈炼猛然闭上眼。他瘦得狠了,脸颊有些凹陷,囚衣本就宽大,挂在他身上越发松垮。

殷隼不忍多看,只说,契丹出兵进犯,我将率军北上,天明启程,临行之前,尚有一事。说完自怀中取出一物扔过去,锁链响动,沈炼伸手将那物什接住,摸了摸,原来是只小瓷瓶。殷隼又说,此物性子很烈,只消一点便可上路,殿下给了这许多,倒是慷慨非常。沈炼缓缓张开眼睛,眼底波澜不惊,静如深水,沉声道,是殿下,还是陛下,将军莫要说错。殷隼道,没有说错,主上宾天,皇子实乃先皇遗孤,理应继承国体,因其年幼,暂由太后摄政。沈炼点点头,说,于情于理,如此更好。殷隼叹道,此处不见天日,却好似关不住你。沈炼道,将军说笑,当真关不住,哪里还会在此等将军来杀我。殷隼一挥手,军士除下盔甲,露出的面庞与沈炼竟是十足相似。沈炼眯起眼睛,仔细看了看,轻声赞道,确实高明,没想到将军手下,竟有如此人物。殷隼摇头,如此人物,我哪里镇得住。沈炼转向那军士,轻叹一声,其实你何必枉送性命。军士不答,取出一精细铁钩,在锁眼里弄了几弄,一声脆响,镣铐应声而开。沈炼在此锁了将近一月有余,手脚无力,见那军士伸手要扶,轻轻挡开,撑着墙壁站起来,正要说话,抵不住胸腔内一阵气闷,咳了几声。那军士忽而一笑,郎君好生珍重,我便不枉今日。


沈炼忽然想起一桩旧事。

那时他们还在苏州,竹舍的瓜果菜熟之类由两户农人供给,其中一户,时常往来的称是父女二人,沈炼头一次便认出那姑娘是大哥之女。时隔多年,那姑娘甫一见他,眼中既有怨怼,又有愤恨,掩藏不得,只得低头行礼。如此相逢,或非偶然,沈炼佯作未知。

约是过了半年,一日,那姑娘孤身前来送货,多留了一会儿,盼到天晚落雨,得了许可留宿一夜。夜深人静,姑娘出了柴房,一开门,却看见沈炼,不禁银牙紧咬,从袖里抽出短剑向他攻去。沈炼身无长物,只错身避让,那姑娘见状,更是恼恨,听得远处似有人来,又是焦急,低声道,你与父亲结为兄弟,怎忍心袖手,见他横死。话音未落,手腕却被扣住,臂膀酸麻,短剑便落在地上,她慌了神,却听得沈炼轻声说,人有情谊,军有法度,大哥之事我很抱歉。姑娘正要辩驳,只见一道冷光直逼自己而来,来势迅驰,闪躲不及,心头一紧,沈炼却松了手,在她肩上一推,另一手截住那冷光,对她说道,你快走,莫要再来。来人正是无鸾,他的剑锋已抵在那姑娘喉头,只消再近一寸,她便要血溅当场。沈炼劝道,大哥在天有灵,定然不愿见你如此。那姑娘退意已生,却又被无鸾的目光逼得动惮不得,梗着脖子僵了片刻,听得无鸾冷言叫她快走,才好似回魂一般,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

无鸾说,放手。沈炼松开剑身,空气中有了血的腥味。无鸾不再说话,收了剑,转身就走。那时沈炼已在无鸾身边一年有余,却好似是头一回见他真正动气。


待沈炼与那军士换了衣服,随殷隼出去,早已是宵禁,三人一路策马出城,金吾卫见了禁军装束,自然不敢阻拦。大军已在城外扎营,天明便要启程。及至殷隼帐中,又有一人递与沈炼一套寻常布衣,催他脱下禁军军甲,自己换了,共先前那人连夜回返。

沈炼叫人关了恁些时日,此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,好在营地附近有一清溪,他沐发浴身,濯足洗手,有回到殷隼帐中。

见他进来,殷隼取出一把刀,沈炼一看,正是“雷音”。当日他自知免不得牢狱之灾,便将此刀系于无鸾腰间,只道是物归原主,今日重见,已然时过境迁。殷隼道,有人托我交还此物,再要我告诉你,今次如若不走,往后可反悔不得。沈炼接过刀,轻轻摇头,又微微笑了起来。殷隼一愣,面上便有些发烫,他先前并未觉出什么,及至此时,才晓得自己究竟替人家带了怎样的言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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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9-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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